家书写完了，小油灯的油也熬干了。泪水洒在信笺上。字迹变得模糊起来。
斑斑点点的家书，谁能看得懂呢？上面布满了泪迹，像一朵朵小小浪花，在寂寞的空间飘荡。妈妈看得懂，因为她是唯一懂我的人。
在深水冰湖，妈妈永远定格在那里，冬日里，看似一马冰川，下面却波涛湧动，敲击着厚厚的冰盖，发出嘎嘎的声响。那不是妈妈在呼唤吗？
“英子，妈妈与世长逝了，你能替妈操点心吗？几年过去了，你的弟妹在哪里？连个音讯也沒有，你像沒事似的。妈妈的心像火烧一样，在九泉之下能安宁吗？”
干妈和大山哥能看得懂吗？或许从中也能猜出我的一点门道。嫂子可能看得懂，因为她和我有相同的经历。
我望了望熟睡的干妈，斑白 凌乱的发际笼罩着沧桑的面容。一会紧锁眉头，一会又扬起嘴角，不难看出，她是在做着幸福又酸楚的梦，幸福中又掺杂着难言的苦衷。
“儿子有媳妇了，我能不高兴吗？说不定梦里还抱上孙子了呢。关于儿子的事，我也大可不必操心了，可以给逝去的他爹一个交待了。”
“要带好这个七拼八凑的家，的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眼看闺女也长大了，原来还有心思让儿子和干闺女凑合成一家。虽然年纪相差大了点，凑在一起也算一个完美的组合吧。”www.tcdze.com 蝴蝶小说网
“现在这一设想，完全变成了泡影。儿子成家了，闺女咋办呢？找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吧，当妈的哪能舍得？留在家里吧，这也不是长久之计。也不知道闺女咋想的，让我夹在中间好为难啊。”
我也猜透了干妈的心思，虽然嘴上从没提起过，从平时的言淡中，和多情眼神里，流露出她心中那种无奈和纠结。
嫂子来了，这种酿造了许久的酒，忽然变味了。我不高兴了，干妈也难为情了，只有大山哥和嫂子被喜庆冲昏了头脑。把我的那份情感早早抛到九霄云外了。
“嫂子，不要怨恨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子，咱俩都是结在一个藤上的苦瓜。我打小失去爸妈，受尽了人间艰辛，你也不是吗？从小离开亲人，男人和孩子也离你而去，为了解脱内心的苦痛，你曾在生与死的边沿徘徊。”
“你和我一样，遇到了大山哥这样的好人，在灰暗的夜空望见了一丝曙光。你幸运了，我却沉没了。殊不知，咱俩爱的是同一个男人啊！”
“世界上最难解开的疙瘩莫过于情仇啦。嫂子，我不恨你，也没有理由恨你。你和大山哥是天生的绝配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，没有理由和你争风吃醋。”
“我和他的爱只是建立在兄妹之间的那种爱。可我为什么扯不清其间的纠葛呢？我固执吗？不只是固执，还有一种傻傻的痴迷掺杂在里面。”
“现在我终于明白了，人生的命运可能是天注定的。假如我没遇见他，你也没遇见这个救命恩人，现在咱俩一定是游离野外的幽灵了。”
“嫂子，大山哥是个值得你爱的人，好好珍惜吧，他是你赖以生存的靠山，他在我心里只是难以磨灭的念想罢了。”
“干妈，大山哥和嫂子，好好过你们的小日子吧。我来这个家这么长时间，给你们增添了那么多的麻烦，等我有机会了一定报答。活着来生做牛做马，报答你们对我的救命之恩。”
要离开这个家啦。最后能给他们做点什么呢？发现干妈还没顾得上搓洗的脏衣服，泡在一个大铝盆里，就让我最后给干妈做件事情吧，我捋起袖子搓了起来。
把较脏的袖口用肥皀搓了又搓，揉了又揉。大山哥衣服上的汗臭味，这时闻起来格外香甜。干妈打了多个补绽的衬衣，觉得格外亲切，仿佛还飘出一股少有的奶香味。
当年妈妈的衣服不也是这种味道吗。妈妈虽然去世了，每当我翻出她那一包袱破衣服时，总是久久舍不得松手。
放在鼻子前闻了又闻，亲了又亲，泪水随之湧了出来，滴在她那洗得发白的衬衣上，飘出淡淡的奶香来。
干妈忙碌了一天，真是太累了，即便我洗衣发出唰唰的声响，也没把她惊醒。
忽然听见干妈喃喃地说：“英子，别着急，干妈一定给俺闺女找个好婆家——”
我轻轻走到干娘跟前才发现，干妈是在说梦话呢。
“干妈，这份情我领了，你们给我的关照太多了，我不想再连累你们啦。”
我哭了，泪水滴在干妈苍白的脸上，她用枯枝一样的手指将泪水擦了。翻了身子，又打起香甜的鼾来。
我小心地为干妈掖好被角，把滚落在一旁的衣服重新盖好。从院里抱回一大堆劈柴，放在灶台下，这是干妈第二天起床要做的事。
我含了泪，吱地一声打开房门，干妈好像发现什幺，忽地坐了起来。
“英子，想妈妈啦，你就把我当成亲妈好了。”
“干妈，我心里闷得慌，想在院子里待一会。”
“外面凉，小心感冒，披上你大山哥给你买的那件新衣服，凉一会风赶快回来。”
“好的干妈，我这么大了，不用你操心。”
我骗了干妈，想趁她睡着时溜出这个家。走到大门口，又停了下来。
“能这样不声不响离开吗？干妈天明发现我走了，会是一种什么心情呢？”
我在小院里踱着步。把干妈的小菜园子踩出一条圆形的圈来。真是女随母性，当年妈妈半夜犯病时，不也是在院子里转圈子吗？
在皎白的月光下，仿佛妈妈就在我的前面，一边踱步，嘴里还嘟囔着什么。
她的脚步加快了，墙角的玉米叶子在微风吹动下，发出唰唰的声响，这不是妈妈的脚步声吗？那么急骤，那么铿锵有力。
阵风刮来，破旧的大门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。不好，妈妈又出门了，我也要追随她去。
顾不了太多，我打开大门。一溜烟跑了出去。
去哪里呢？哪里才是我永久的家？追妈妈吗？那只是一时幻觉。最现实还是先找回我的弟妹。哪怕吃糠咽菜，毕竟是亲亲一窝，妈妈在天之灵，也会为我们的团聚而高兴呢。